当晚在公主府内,息年衡设宴来给赵葭接风,席间利泉笑言,这接风宴办得未免太迟,人家都住了好多天这才想起设宴,实在有欠诚意,说罢便举杯对赵葭敬酒赔罪。
商隽迟埋头吃菜没有答话,坐在他旁边的谭夙也时不时就给他夹菜,不给他去答话的机会。
息年衡见他二人闷声不吭,笑着递话过来:“小师弟,我们同大师兄也是许久未见,不如一起对大师兄敬一杯酒……”
商隽迟挑眉,正要答话就见大师兄把话接过去了:“君侯见谅,我家小师弟尚且年幼,家里管得严,从不许他饮酒。”
谭夙也道:“的确,这孩子尚且年幼,岂能饮酒。”
这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把息年衡给说愣了,商隽迟便心怀“好意”打圆场:“也不是不能喝,一杯酒水罢了,君侯美意,岂能辜负!”自家便宜兄长听不得那声“主公”,商隽迟便跟着大师兄一起称呼其一声“君侯”,说话间已从手里将那杯酒水接过。
“不许喝!”两个声音,异口同声。
“大师兄?”在商隽迟印象中,大师兄便是个有规矩又好脾气的,就算对自己有所管束,也不至于管到这份上来。
因为商隽迟居然没有优先看向自己,一开口还先叫了句“大师兄”,谭夙顿时撇嘴:“我说了,不许喝!”为表达不满,硬将那酒杯给炸裂开来,也不管举杯之人被酒水溅到如何狼狈。
息年衡深吸一口气,没有当场就翻脸,而是带着笑意让利泉陪自己先去换件衣裳再过来,反正他心中知晓,大师兄是见不得旁人如此作威作福的,自己在场省得影响大师兄的发挥。
息年衡尚未走远,赵葭便对谭夙道:“小师弟,这位是你认的义兄?”这人好大的脾气,还是个邪魔外道的出身,自己在场时他都如此张狂,若是自己没在场,自家小师弟不知会被压榨成什么样!也就是孩子年纪小,旁边也没个人拿主意,这不就着了人家的道吗?!之前遇上沈挽旭等人,自己便听人家说了,那时还将信将疑着,如今一见,这邪道妖人确实是有些能耐的!
商隽迟很骄傲的点头:“我兄长的模样长得不错吧?”自家便宜兄长优点太多,怎么夸都不为过,尤其是这显而易见的优点,“我每日看着他,越看越觉得心中欢喜……”
枢机库里就找不出模样不好的!赵葭听着这话怄气得可以,自家小师弟也不知为何被教得如此肤浅,那云霄仙人竟是怎样教徒的!
赵葭本来很想发作,可又想着这也不是一时半刻纠正得了,在人家屋檐下,怎能闹出笑话,便耐着性子道:“他这脾气,一般人受不了吧。”
分明是直击要害的话,在商隽迟听来却中肯至极: “是啊,这样才好,那我就不怕他跑了。”自家便宜兄长,哪里会给人家受他脾气的机会,也就是自己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完全就赚到了!
赵葭见他已沉溺至此,不得不佩服这邪魔外道的本事,居然能把自家小师弟骗得团团转!遂强忍住恼意,沉声提醒:“小师弟,君侯面前,休得再胡言……”
由于商隽迟出手将自己的手按着,谭夙是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和赵葭斗嘴,完全没有插嘴的意思。
赵葭看他这时又是“本本分分”的,只觉得或许他也是个识时务的,若是他能老实地依附着自家小师弟,别兴风作浪的,枢机库的门也不是不许他进……
当息年衡与利泉重新会场时,却见席上赵葭和谭夙都是客客气气的在吃饭,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息年衡与利泉对视一眼,当即想要找回主场,息年衡道:“不碍事了,都是自家小师弟……”
息年衡才一开口,商隽迟就顺着这话道:“是啊,你看君侯都帮我说话了,大师兄就不要再训我了。”然后很得意的看了谭夙一眼,“若是我爹娘知道我有了这么好的兄长,必是为我感到高兴的,这世上也只有那些居心叵测的外人才见不得我好呢……”
自家小师弟师承云霄仙人,那位前辈神仙一般的人物,虽然是出自云霄宫里,却也是与邪道各派没过多沾染的,如今云霄仙人这么宽纵自家弟子,赵葭也不想去触霉头,想着这一刻暂且由着他高兴,往后再见缝插针的教他,总是能扳正他的。
“你自己乐意最好,别是被人困住了挣脱不掉,受了委屈要知道开口,我枢机库是要替你做主的。”赵葭这话是很委婉的在表态了。
商隽迟知道大师兄是碍于在场的闲杂人等才没有放开了对自己开展教育,又看看谭夙,笑了起来:“我受了委屈自然有人替我撑腰,可怜我兄长无依无靠,也只有我替他多些担待了。”
这时候,若是谭夙再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立时便会被在场的赵葭亦或是息年衡及他的狗腿针对,好在谭夙对于在场这些个自己一巴掌就能呼死的丝毫不感兴趣,只听着商隽迟这话低头一笑,那叫一个低眉顺眼,于是这一场接风宴就还算平顺的过去了。
这夜,风也还算凉爽,气候也算得宜人,在公主府吃过了晚饭,商隽迟本有意带自家便宜兄长一起遛弯走回玄元神宗的别院去,顺便在路上买些什么糕点饼子之类的吃食,但身后偏偏有个人一路尾随,商隽迟考虑到来人是谁,善解人意的没有溜达太久,待对方一不留神,他已和谭夙一前一后将对方的路给堵住:“大师兄,你想陪我们逛逛夜市,大可以直说的嘛?”
大师兄气度高华,并未因为被抓了现行而有所动摇,更未因他二人的身手远在自己之上而露怯,而是一本正经对商隽迟道:“眼下时局不稳,还是留神点好。”若论拳脚功夫,自家小师弟的本事自己是及不上的,但小师弟年少无知,一不留神就被人骗了,自己还得担起大师兄的担子,遇事帮他多过过脑子。
商隽迟嬉皮笑脸道:“是啊,我们也知道若是一不留神,便会被人堵住去路,大师兄一定是想对我们言传身教,这才让我们得逞……”
“小师弟莫要打趣,如今都城内外人心浮动,饶是你这么有本事,也得当心着点,万一染上是非……”说这话时赵葭看了谭夙一眼,什么万一,这不是已经染上这么个大大的“是非”了。
商隽迟也扫了一眼这个“是非”,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才将人家从无法触及的“师父”哄骗到手,成为了可以拉拉小手的“兄长”,实在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怎么可能再走回头路。就算自己可以回到从前,从头来过,可自家便宜兄长如今正是上头,凡心大动,只怕自己要撒手,他也不会答应……
还待商隽迟想着如何劝说大师兄见好就收,别惹了自家便宜兄长动怒,就听得自家便宜兄长期期艾艾道:“我早已说过,正邪之间壁垒森严,还望你三思后行,不要做出什么后悔的事来,哪知你信誓旦旦,说没什么会是我们之间的阻碍,你说过已将我认定,无论是谁来了你都不会背弃于我,我就这么信你了,现在看来,是我太傻……”
咦,你怎么说得我好像是个负心汉?我还没把你怎样,没占你多大便宜啊,你这清白之躯,不是还好好的吗?
商隽迟一阵腹诽,却也不敢当面取笑他,只得好生好气去哄他啊,可还不等商隽迟开口,大师兄已嗤笑道:“堂堂玄元神宗的少主,便是用如此可怜兮兮的说辞来将我小师弟套牢的?”见他居然还会以退为进,简直是不要脸至极,只怕自家小师弟难以将他降服住了!
街上人来人往,你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想来也是打不起来,商隽迟本想看他们闹一闹,哪知自家便宜兄长听着大师兄的问题一言不发,就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将自己盯着,看着真是委屈极了……商隽迟只觉得有些好笑,自家便宜兄长打人从没输过,骂人从没亏过,这时候装什么迷途羔羊……
“都是我不好,让大师兄为难又让兄长受委屈,错都在我,你们不要吵了。”商隽迟极力表现得像个优柔寡断不负责任的渣渣,果不其然被自家便宜兄长轻踹一脚。
在来的路上赵葭就被某些人提点过,说自家小师弟被讹上了,让他拿出大师兄的手段来,莫要叫人看了枢机库的笑话:“早先遇上天剑门的少门主沈挽旭,他便对我说了你被人给缠上,如今看来……”如今看来,这起止是被缠上,这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商隽迟倒是不稀奇沈挽旭会对大师兄说什么坏话,稀奇的事他们居然能遇上吗?还是说大师兄是特意跑去不盈谷那边处理某些事,然后恰好就遇上的……哎,自己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之前自己心血来潮去叫息年衡一声“主公”,不就是想到自家上上下下都上贼船了,自己如何还能在岸边站着。
想来大师兄定是觉得自家小师弟是个人才,搭给谁都是糟践了,可若是大师兄知道自家便宜兄长是哪路神仙,想来也不敢这么替自己叫屈。商隽迟自然不会将什么实情都透露了,人家不是照样也有好多事瞒着自己的,这下把手一摊,耍赖皮道:“如今我已经认了兄长,想要反悔也是来不及了,大师兄若是要怪罪,就怪我好了。”反正自己也是没有反悔的打算了,趁还有几天的命在,就这么凑合着过吧!
他这话说得有些自暴自弃,大师兄惋惜:“我又如何会怪你,还不是怕你上当吃亏,往后后悔……”小师弟自幼体弱,打小受苦,又被他那神出鬼没的师父养成了一个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做派,真正享福的日子其实不多,想想也是让人心疼,如今摊上一个邪魔外道做义兄,哎,这就是走上一条黑路啊……
“大师兄也知道,自我拜入师门,那便是事事交由师父做主,师父对我严加管教,我知道那都是为我好,尽管他做主的未必都是我愿意的。”说这话时他冲自家便宜兄长努努嘴,很是顽皮的模样,“现下,终于有一件我自己能做主的事了,纵使正邪之间壁垒森严,但想我身为名门正派的子弟又能有幸拜入云霄仙人门下,这样的机缘,也不是谁都能碰上的……”
正道脊梁枢机库的少主却投身在了与邪道第一门派有极大渊源的师门,乃是正邪之间的关切所在,这并非是什么福气啊……奈何这一世他是红未神女托身为人,拥有如此严峻的身世,那也是天道给予他的责任。
可这时候的商隽迟却是个不想负责的,天道于他而言就是一句与我何干,若是能拉着自家便宜兄长的小手长长久久,这才是他最想过的日子,可为什么身边人的觉悟一个赛过一个,蹚浑水,上贼船,大家都是争先恐后,一往无前,这弄得他想要置身事外,简直就是空谈……
这晚,赵葭不情不愿的跟随他二人回了玄元神宗的别院,说来姜国都城不仅有商家的听风楼,更有枢机库的登封馆,自家小师弟哪里也没去就一门心思往玄元神宗的“魔窟”里去,也是太不应该。大师兄在玄元神宗的大门口停步,丝毫没有进去喝杯茶说说话的打算:“小师弟,你住在这处就没觉得不便吗?”
“大师兄还怕我被人家怠慢?”商隽迟笑着歪曲了人家的意思,“人家个个都是很有眼力的,见我能得兄长亲自照看,那还不个个对我殷勤备至。”
赵葭觉得他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吃穿用度那就是外物,我们名门正派的弟子,住在邪道的地界上如何说得过去,你还是随我回去……”若由着他二人厮混在一起,整日与邪道为伍,还不得坏了名门正派的好名声!
赵葭说着就要将他领走,商隽迟笑着躲到谭夙身后:“大师兄,你肯定知道的,你不是我兄长的对手,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你看,他听我们畅所欲言这么久连个眉头都不皱一下,这样好的涵养,已经足够打动我了……他是我认的兄长,他的作为打动我一人就好,须臾再打动别人,大师兄现在不觉得他好,往后自有出身入死的时候需要我兄长出手搭救,等那时候,你就知道他的好处了。”自家便宜兄长自是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往后风里来雨里去,要仰仗自家便宜兄长的地方多的是,你们都会知道他有多好的……就不知道我能不能有命看到那一天……
听着这话,赵葭只觉得他冥顽不灵,一时气得笑出来:“小师弟,以往身在云霄仙人座下,你自是有不得已之处,江湖人虽有闲言碎语,却是对你羡慕者居多,而如今,倒是听到不少的言语在说自甘堕落了……”说到这里时,赵葭又严肃起来,同时对他二人劝诫,“我们名门正派的弟子,清誉之事,马虎不得,你莫要太过任性,人言可畏,这于你兄长也不是什么好事……”
“是吗?”商隽迟脸皮厚的去拉谭夙的手,谭夙也由着他拉着手晃呀晃的。
商隽迟想到,以往自家兄长还是端着身份不染凡尘的云霄仙人时,世人对他多有畏惧却又无比希冀获得他的赐福,那个时候,自家便宜兄长便没将名声如何看重过,而这时,他与自己牵扯到一起,顶着谭夙的身份,被人家认为是邪魔外道诱拐了名门正派的子弟,二人无视正邪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