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似乎太长了些。
夏星眠忍着剧烈的头痛,紧紧按着自己腰部淌血的伤口。
她不大直得起身子,也看不清东西,但想来眼前的场景一定十分混乱——她听见乱七八糟的人声,全景环绕似的围着她嚷个不停。
惯来了解她的江鎏这次没有帮她“调整”热心居民的音量,她一手扶着自己,正焦急地问方乐云该怎么止血。
不该让她知道那些陈年往事。
夏星眠只觉自己的脑子里有根针在搅,搅得她喘不上气。
况且,没人能帮得了她。
这血靠按压、缝针止不住,但照以往的经验,伤口会自己痊愈。
她们不能知道这些,倒不如叫她们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伤算了。
她踉跄着挪了下脚步靠在江鎏身上,勉强低声道:“我没事……你和她们出去。方医生在这儿……就够了。”
又是一阵骚乱,人声中夹杂着争吵。
她倚靠着的人一直在发抖。
冰凉的液体一滴滴砸在她肩上,她只好又低声安抚道:“别害怕,我没事……让方医生留下……”
她们最终还是在方乐云反复检查确保没有脊柱损伤后,帮忙将夏星眠扶到了另一张床上才离开。
江鎏抖得不成样子,脸上看不见半点血色。
方乐云看着江鎏面如死灰的模样,只觉得阵阵耳鸣。
看样子,这是江鎏从没想过、从没见过的情况。
可她已经见过上百次。
先是针扎般的头痛,持续一分半后,便会伴随心悸、耳鸣、呼吸不畅,再过大约两分四十秒,刀口处开始流血。
止不住的。
那血将成为一条长河,无止境地奔涌。
必得到那河的源头彻底枯竭才停歇。
她竭力喘息几声。
不不不,不会的,不会的。
“夏星眠,你听我说,”她徒劳拿着干净的纱布按住她伤口,强忍着莫大的恐惧,装作镇定自若般问道,“是谁给你做的手术?是方世云吗?是不是她?”
我可以找到方世云。
她这么想着,这么安慰着自己。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可夏星眠虚弱的声音像是给了她当头一棒。
“不是。没关系,以前也有过这情况。不会有事的,等一等就好了。”
等?等死吗?
急喘了几声,她不回答夏星眠,只自顾自盯着她苍白的脸和腰间的红,努力让自己的思绪不受曾经那些不堪经历的影响:“不……没关系,冷静。没有无菌环境但是大家都是这样没办法,对……缝针,我可以先给她缝针。麻醉……麻醉……”
没用的。
夏星眠这么想着,却并不阻止她。
她知道,现在的情况下,方乐云必须做点什么,才能不那么痛苦。
即使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冰冷的液体流入她血管,可她仍然感到钻心的疼。
针尖刺穿了她的肌肤,她听见方医生沉重的喘息,可她的手仍旧很稳,没有分毫颤抖。
方乐云,她本该是个好医生的。
夏星眠忽然这么想着。
那些人究竟毁了多少人的安稳人生呢?
太阳正慢慢落下,她艰难地偏过头,看着窗外的晚霞。
刺痛让她头晕目眩,霞光在她眼里蒙了一层雾。
那一天的晚霞也是这样,火红色的,比宝石更耀眼。
她心里升起难以言喻的痛苦。
祁安……祁安……
她们翻过那高墙了吗?
好像摔下去了,又好像翻过了。
那一天,究竟见到阿堇没有?
江鎏,她好像是抓住了我的手了。
可是为什么,我们却没来得及带阿堇走?
方乐云在她耳边说话,她仔细听了半晌,却什么也听不清。
沉重的痛苦与自责海水一样将她淹没,她不知究竟怎么的,真觉得自己要溺水了。
而极度的痛苦后是回光返照般的解脱。
许多感官好像都被剥离了身体,她甚至觉得自己飘飘摇摇,终于离开了这个她憎恶的星系。
落日与霞光一道定格在此刻,疼痛与悲伤像是风一样消散。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终于得偿所愿。
死亡是人类永恒的归宿。
这样,就能做一场再也不用醒来的长梦。
霞光褪尽后就是长夜,她任由自己向无边的黑暗跌坠。
可她很快听见遥远的歌声。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
涨潮了。
潮流遮天蔽日,淹没了那日的晚霞,将她推上海岸。
感官再次回到她身体,甚至仿佛比刚才更清晰。
脑袋和腰间的痛叫嚣着耀武扬威,疼痛的间隙里她恍惚想着——我怎么会想死?
不,不应该,我有很多机会死。
可我选择活下来。
她难耐地深深喘了几口气:“方乐云……方乐云……”
年轻的医生附耳过来,她下意识如落水之人抓住浮木般颤抖着拽住了她胳膊:“为什么、祁安怎么了……”
方乐云的口一张一合,夏星眠什么也听不清,只勉强分辨出她说了几遍“坚持一会儿”。
太疼了。
稍微缓了缓,她努力思考了几秒,艰难地说:“我明白。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可能跟你想的那排异反应不一样。你去看看祁安,她醒了没有。”
她想得简单——或者说,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如此简单的结论——几次出现明显的异常反应,都是在删除祁安记忆,祁安的“意识”与中央数据库接洽时。
埋藏许久的疑惑再次登堂入室,事到如今,夏星眠只好再次将一切的原因重又放回生物信号的“共振”上。
该起床了,祁安。
为了我。
她再度昏昏沉沉阖上眼。
方乐云看着她,咬咬牙,回头看了眼表。
钟表咔哒咔哒响着,血已经这样淌了7个标准分。
发现缝针与生物止血膜都止不住夏星眠的血时,她并没有太惊讶——她早知道这是无用功。
殷红的液体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有一瞬间想,或许她确实救不了什么人。
但她不可以这个时候崩溃,外面的所有人都寄希望于她。
至少在这里,她是最好的医生。
祁安似乎仍睡得很沉,她的面容平和,嘴角带着点笑。
她是想说祁安醒来一切就能回到正轨吗?抛开一切,万一她一直不醒该怎么办?
止血膜再次从夏星眠伤口滑落,方乐云便又从医药箱里拿出一张新的。
想想办法,你必须想个办法。
蓝手套上沾满了血,她竟自觉难以分辨自己究竟是在救人还是徒劳增加她的痛苦。
就在她准备将那止血膜覆上夏星眠肌肤时,祁安的手忽然轻轻痉挛似抽动了下,房间的灯也猛闪烁两下。
方乐云没有抬头,因此,在灯光明灭间,她看到夏星眠的伤口深处有什么东西跟着闪烁了一瞬。
她太熟悉他们,以至于不需要猜测。
Prophetae.
方世云她们从不会在实验过程中增加任何不必要的变量。
夏星眠的病,是疯子里的疯子的手笔。
可同时,她又不那么熟悉他们。
她无法理解,那些几乎丧心病狂的疯子,竟能一面妄想超脱生死,一面说他们信仰“全知的父神”。
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给每个实验体的刀口深处埋入“编号”。
只是她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30标准秒悄然过去。
她终于下定决心。
不会更坏了。
如果夏星眠真相信她的伤口会自然愈合——那么只把那个金属片取出来,并不耽误“等”吧。
不大不小的大厅里此刻是一片死寂。
就连刚才最活跃的叶听岚此时都安安静静坐着一言不发。
她实在说不出话了。
那人怎么会流那么多血?
夏星眠满身血的样子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连带着祁安紧闭双眼的柔和面庞似乎也清晰起来。
她本以为这是份美差。
她就是冲着这个才来的。
蓝逸萱几次偏头看她,她感受到了,却没有抬头。
我已经习惯了见血,这些人的死活也跟我没有关系。
只是我的佣金可能拿不到了。
十万莫斯,一笔巨款。
多年的习惯让她再次在心里念起那些无用的祷文——全知全能的父神,愿您保佑……我的佣金。
休息室的门又开了一次。
她抬起头,看到那医生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只是眼角处带着几抹血痕,看起来滑稽又好笑。
刚才崩溃到站不住的江鎏现在好像完全恢复了,她第一个站起来问:“怎么样?她好了吗?”
方乐云眉眼颤了颤,好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变了调的话语:“血止住了,没事了。”
江鎏瞬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她跌在椅子上,捂着脸反反复复说着“我就知道不会有事”,陈晨赶紧上前扶住终于颤抖着蹲下的方乐云,紧紧攥住她的手。
蓝逸萱唇边勾起个浅浅的笑,如释重负地松开紧握的双手,言衿也笑起来,跟欢呼雀跃的安果击了下掌。
一片欢腾里,叶听岚一个人坐在一边,也悄悄松了口气。
欢愉的氛围仅仅持续了一会儿,方乐云再度站起身后,面色仍旧沉重:“夏星眠没醒,她失血太多了,还有祁安,她也没醒。”
陈晨不禁皱起眉:“输血设备明天下午才能到。”
“嗯……”方乐云犹豫着,捏紧了藏在口袋里的金属芯片,没说话。
夏星眠刚才说的话值得深究。
她不像个求死之人更不是什么蠢货,为什么会如此坚定地认为“等”能解决问题?之前是怎么回事?与祁安又有什么关系?
“会有危险吗?夏星眠她……”江鎏的心又提起来。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方医生就来气:“现在怕危险了?你们都是星系里的那什么杰出人才不是?都这么才华横溢了,能不能稍微分出那么一点点脑子想想,为什么你们不是医生而我是医生!不要觉得自己比医生更专业!”
江鎏偏偏头,罕见的没有还嘴。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晚了,”方乐云摇摇头,沉吟道,“夏星眠虽然没醒,但是失血量没有到会产生生命危险的程度,没有输血设备应该也……至于祁安,她的一切指标都太正常了。”
江鎏心里涌起些愧疚来。
她们明知道方医生极为在意“生命”这件事,却偏不能告诉她祁安是个仿生人。
真要说起来,R55的“性命”,全握在议会的手里;而祁安所拥有的,大概只有记忆。
横竖都不是方医生的领域。
“先看看监控吧,”到底还是方乐云先开了口,“反正不管我怎么问,你们也不会告诉我实情了。哼,不说正好,我才懒得卷进你们那些莫名其妙的破事儿里。”
“什么监控?”陈晨诧异地看着她们。
叶听岚这时候有气无力地抬抬手:“非要这个时候看吗?夏星眠让我去找的,在那大楼外头。”
军用监控自带芯片,每23系统时自动保存一次,而一片芯片最多保存一年份的内容。
它完全不与星网和中央数据库产生联系,这就避免了可能被修改、骇入的情况。
“要不是夏星眠,大概没人能想到那儿被装了个摄像头,”方乐云说着,气哼哼将叶听岚手里的监控芯片扔给江鎏,“正好,你也可以顺道讲下那个电话,还有你们的计划。”
江鎏心不在焉地把芯片插进随身携带的数据读取器,边看着里面的内容边恹恹地说:“那叶听岚不是该回避吗。”
“所以您究竟是哪位?”言衿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想问的话,“恕我冒昧,但是叶小姐,您一直规避自我介绍。”
叶听岚自从听见她们俩都没醒,忧愁几乎就没有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