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区算是星系宜居区域里的分水岭。
繁华的商业区和偏西部的城西居住区高楼林立,夜幕降临时站在城市中心最高的钟楼向西望,能看到一片片仿佛彻夜不会熄灭的灯海,而灯海之后,隐约能看见大片的森林。
据说那座钟楼也算是一件古董,平时有络绎不绝的上层区人来这里参观,以期亲眼观摩这件没有在岁星年间的浩劫中被摧毁的奇迹。
陈晨对那座传说中的钟楼也很感兴趣。当年的那一架虽然被官方添油加醋得夸大了无数倍,但确实有波及到12区。据说也是受到了战争的影响,这儿重建工作是从不算严重的区域开始的,这是12区中心商业区向西偏移的原因。
这还是个考点。
可惜她的目的地并不是繁荣的城中。
今天的12区也很冷,陈晨哆嗦着把围巾往上拉了一点。
好在是最后一站了。
遥无路。
陈晨把车停在路边,顺着马路继续向前走。街边的楼栋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墙上刷的漆脱落,失了漆的墙面又被不知何人喷上去的涂鸦,小孩子的粉笔画以及浓绿的青苔层叠覆盖。
走到路的尽头右拐,眼前有一条窄巷。
这条巷子又窄又湿又阴暗,偏偏在巷子的路口右侧立了个崭新的牌子,上面用端正的楷书写着三个字:无遥巷。
真够夸张,陈晨心想,上次那牌子上面还是狂草。
狭窄的小巷两旁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还有不少人盘腿坐在道边摆摊,只是今天大家都很安静,只时不时听见三三两两的交谈声。
倒稀奇了。
陈晨本来也不想打破这里安静的氛围,可惜她刚走进去没两步,就被一个笑得阳光灿烂,脖子上挂了条铁项链的男人拦住了。
“姐姐,看你面生,你第一次来这片儿吧?来,你要不要……啊啊啊!疼!”
是个小孩儿,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即使由于人类普遍寿命的增长而面貌会延缓衰老也不会超过三十岁,陈晨本来不想为难他。
如果他不是个小偷的话。
“小弟弟,还真不客气啊?”陈晨面上笑眯眯的,手上已毫不客气地拽住了他往自己口袋里伸的手。
“等等等等你松手!”那人呲牙咧嘴叫唤着。
如果他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儿,陈晨可能还要教育几句;半个大人有手有脚还偷东西,陈晨也懒得跟他多废话,随手把男人的胳膊甩过去就准备继续走。可那男人眼珠一转,又向右一跨,挡住了她。
“嘿嘿,姐姐,哎呀,误会误会,刚才都是误会嘛。姐姐你要上哪?这里面可不好找了,我送你啊。”
看着眼前这人川剧变脸似由刚才的阳光灿烂变得猥琐下流,饶是惯来八面玲珑的陈晨也泛起了恶心。
皱着眉瞥了他一眼,陈晨刚要开口,身后一个小女孩儿灵巧得跑进了小巷。她从陈晨腿边钻过,坐在了一个小小的纺织品摊位后的小板凳上。甫一坐下,她就好奇得看着眼前对峙的两人:“大哥哥,又是你?你这人真怪,上次不是答应阿淼姐姐,以后再也不敢对女孩子动手动脚了吗?”
小女孩儿话音刚落,她旁边摆摊算命的戴着墨镜的女人赶紧冲过来,张皇得捂住她的嘴:“一一!你妈妈不是跟你说过了,别什么话都说吗?她们大人的事,小孩子不准说话!”
看着那个戴墨镜的女人慌张的样子,陈晨立刻明白了,这人不是什么在无遥巷里做梦,一心一意盼着有朝一日能走进西城区的人。怪不得刚才说这片儿,十有八九是这儿有点门路的小混混。
巷子里一时静悄悄得,两边本来就受恐吓的小摊贩更加不敢说话了——平时有些混混来找麻烦,江淼都会帮她们打抱不平。时间久了,倒没人来这里撒泼。可今天江淼不在,这群人立刻冒了出来,她们也不大敢为别人出头。
铁项链一看周围没人敢说话,更加得意起来。他招招手,刚才缩在一边的几个男人也大着胆子往陈晨这边走。
陈晨没在乎那几个混混,她侧着头看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的女孩儿。
她显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今天不能打抱不平,黑白分明的眼睛晃晃悠悠转,一副迷糊的样子。
“你叫一一吗?”陈晨弯下腰摸摸女孩儿的头。
“唔。”她的嘴还被捂着,于是就点了点头。
陈晨弯起眼睛笑:“真是个好孩子。”
陈晨总是有令人安心的魔法。
她今天从口袋里给一一“变出”了一小包曲奇饼干。
陈晨的无视彻底激怒了这些人,铁项链骂骂咧咧地伸手狠狠拽着陈晨的胳膊,要把她拉起来。
陈晨知道,单论力气,她确实不如他,于是,顺着那力道站起来时,她已经把一直攥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枪摸出来了。
“小弟弟,我说你啊,有时间在这里‘助、人、为、乐’,不如回去学学怎么管好自己的手和眼睛吧?长得没个人样儿就算了,稍微干点人事儿,啊。”陈晨眯着眼笑,把“助人为乐”四个字咬得很重。
手枪显然震慑到了他们,明面上的管制品,即使是混混也没那么容易弄到。那铁项链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直直撞上了他身后的跟班。
“哥,算了吧……咱……咱们再待下去,万一,万一江淼她……”身后那人颤颤巍巍扶住铁项链,哆嗦着说。
陈晨面上不显,可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她今天不是来打架的,而且巷子实在太窄了,这几人还面对面跟她站着。这个距离,这个小贩密度,如果开枪,说不定会变得麻烦起来。
而且子弹不一定够用。
不过他们又提到了江淼。
“呵,这么怕江淼啊?”陈晨保持着从容,她知道,自己不能有一点露怯,他们敢来就说明江淼不在,现在没人能帮她,“真巧,小弟弟,不是想给我带路吗?我就是去找江淼的。三水拳馆,你带路吧?”
铁项链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的确害怕江淼,但是上次他来闹事就挨了打,这次要是再在小弟们面前被吓跑了,他的面子怎么办?
没什么比他的面子更重要了。
咬咬牙,他伸手把那个扶住他的人一把推开:“你们怕什么!别说今天江淼不在,就是她在……”
“走开……”
这时,旁边一个一直瑟缩着的年轻女人攥着一把小刀站了起来。她尝试了好几次才站稳,但说话时语气十分坚定。
“你们……你们现在就离开这里!淼姐上次说了,你们再在这里挑事儿,就算闹出人命来,她也会为我们做主的!”
女人的身形十分瘦削,这些话好像花光了她全部力气,她的眼眶泛着红。
不过她的手没有颤,锋利的刀尖闪着寒光,正对着铁项链。
不知是江淼给了她们勇气还是终于有人站出来让她们受到了鼓舞,很快,旁边一个面对着陈晨的一个阿姨也站了起来,她手里提着一把一直压在桌布底下的菜刀。
安静的无遥巷再次人声鼎沸,刚才那个带着墨镜的女人都站了起来,她护着一一,也愤怒得要铁项链赶紧滚出她们的小巷。
一一则在她身后挥舞着拳头。
她们就这样团结起来了?陈晨实在震惊。
这里跟14区有哪里不同吗?
铁项链现在有点后悔,他没想到这些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小角色今天竟然敢反抗。
一时之间,他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你们……你们等着,我下次……”
正当他自以为恶狠狠放狠话时,嘈杂的人声里遥遥传来中气十足的问话声。
“那个陈什么东西?你们今天又来干什么?”
陈晨悬着的心猛得落下了。
江淼回来了。
“阿淼姐姐!”一一的个子小小的,跑得却很快,一下从戴着墨镜的女人身后蹿出来,“阿淼姐姐,你可回来了!呜呜呜……那些人又欺负我了!他们还要欺负那个漂亮姐姐!”
江淼看见陈晨歪着头对她笑时,只觉得心都漏跳了半拍。
她原地愣了几秒,然后赶紧伸手把正搂着她腰的一一抱了起来:“一一!怎么回事啊?谁欺负你了,又是那个人?”
“嗯……”小姑娘眼泪说掉就掉,揽着江淼的脖子哭得震天响,“阿淼姐姐……他们不光……欺负我,还……还欺负那些……那些姐姐阿叔们了……嗯……我害怕……”
鬼灵精。
陈晨听着她哭,都忍不住无奈得捂住了脸。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舞着拳头洋洋得意的。
江淼可听不得这个。
她伸手拍着一一的背:“好好,没事了啊,一一,你到那边去玩,姐姐给你出气。”
“嗯。”一一很听话得从江淼怀里跑到了一边,抱着另一个女人的腿,抽抽嗒嗒抹眼泪。
铁项链这下真的后悔了。
看着江淼向他走过来,他吓得腿软,身子一歪就向后倒,却被江淼一伸手拽住了领口。
“你。陈什么东西?上次打断你胳膊你又忘了是不是?还敢到这儿来找麻烦?”
“姐!姐,姐姐姐姐,我,我没想……”
他话没说完,江淼就松了手。他身上的铁项链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人已经跟烂泥一样倒在地上。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江淼冷冷盯着他。
该死!这个死女人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如果这个碍眼的家伙不回来,我根本不会这么没面子!
铁项链懊恼得瘫在地上装煎饼,抖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身后的小弟们也呆若木鸡,只死死盯着江淼不敢动。
看着这些人吓破胆的样子,江淼更是懒得多说了:“你们在这瘫着干什么?自己不会滚,要我教你们?”
她的话像是一道特赦令,铁项链几人听了,立刻一句话不说,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居然不说 “我一定会回来的”了?
陈晨抻着脖子看他们狼狈逃窜的样子。
“阿淼姐姐真厉害!”一一伸着手臂在原地跳起来。
巷子里的人们也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关心江淼。
陈晨则默默从人群中退了出去,听着人们兴奋地对江淼说,她们差点就自己赶走了那些人,还有江淼爽朗的笑声。
日头正好,遥远的钟楼处隐隐传来钟声。
跟摊贩们打过招呼,江淼正想回拳馆去,一一却过来拉拉她的手:“阿淼姐姐,刚才那个漂亮姐姐去哪里啦?”
小姑娘头上的两个小啾啾被蹭的有点乱,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江淼蹲下与她对视:“她去拳馆等姐姐了,一一有事找她吗?”
“不是的,”一一摇头,左手拿出陈晨刚才递给自己的曲奇饼干,右手塞给江淼一个手工编织的小猫玩偶,“阿淼姐姐,刚才漂亮姐姐给我饼干吃。这个饼干好贵!我想吃饼干,但是不可以随便拿别人这么贵的东西,我拿自己编的这只小猫来换。”
紧接着她又苦恼得皱起眉:“我,我编的这个小猫,应该不够换,但是!下次我见到漂亮姐姐,一定会再给她一只更好看的!”
江淼笑起来,她摸摸一一的头,对她解释道:“一一,刚才那个姐姐给你饼干,是因为她喜欢你,所以你不用拿东西跟她交换。不过,如果你也喜欢她,想要把这只小猫送给她,那姐姐可以带你去送给她哦。”
说着,她把小小的小猫玩偶放在自己掌心,似是问一一是不是愿意将这只玩偶送给陈晨。
一一想了想,摇摇头,把玩偶拿了回来。
“阿淼姐姐,这个玩偶我做的不好。而且,我答应了妈妈,帮她看摊子。不过,姐姐告诉我那个姐姐的名字,我就记下啦,下次她再来,我一定亲手送给她一只更好看的小猫!”
常说童言无忌,再者,陈晨不知多久才会再来这里一次。
虽然这么想着,江淼还是认认真真拉过一一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下“陈晨”二字:“你看,双耳旁,加上东;另一个呢,日字头,一个时辰的辰。陈,晨。”
“陈、晨。”一一很用力地重复了一遍。
陈晨虽然好久没来拳馆,但她倒没有一点自己是客人的觉悟。
江淼回来时,就看她大大咧咧半躺在场地旁的办公室沙发上,正拿着翻到的纸杯喝橙汁儿。
“陈晨,我刚才都没顾上你,你没受伤吧?”江淼担心地走到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