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雁亭忽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惊动了身边的楚珩。
他定了定神,才发现这里不是盛都,不是将军府,而是楚珩的家。盛都旭都,北靖南齐,都没有了,楚珩晃了晃他的手腕,呓语似的说,“这才几点?再睡会,又不用早朝。”
师雁亭用力按了按太阳穴,低头看到楚珩面朝他侧躺着,一条手臂还搭在他身上,这才觉得自己从梦中醒过来了。
上一回他睡着,在梦里回到往日时光,还是刚刚受了天罚,被收留在神女庙中休养。魔是不需要睡眠的,他离开神女庙,每日入定片刻就足够休息,整日清醒着,反而比沉溺于梦境更是折磨。
说来也怪,神女庙似乎只为他出现了几日,他恢复离开几个月后回去看过,神女庙的位置只有青山草树,不留一点影子。
师雁亭走了一回神,勉强平复了情绪,将自己从过往拔了出来。他面对着楚珩躺下,把楚珩抱进怀里,却是在睡不着了。从前他心里纠结着爱欲思慕与欺骗猜疑,能同楚珩调情私语,做尽亲密之事,如今他把自己心里剔得干干净净,只剩珍重爱怜,反而停在了牵手、拥抱、亲吻,再多一分,都不敢了。
楚珩在睡梦里,伸过手在师雁亭身上安慰般拍了拍,哄睡似的。
永嘉今日是个大好的晴天,楚珩打开导航,定位到廖慎给他的地址,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熟悉。锁了家门他才想起来,这是他妈听说他噩梦不断,带他找老神棍“看病”,人家并不是什么老神棍,而是他单位的前辈莫闻蝉。
看来这事儿是不适合在研究所会议室里谈。
楚珩不是楚琬琮,不会记着要给莫闻蝉带糖,莫闻蝉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对待他也不像对其他小辈那么自在随意。廖慎已经在客厅等着了,莫闻蝉把师雁亭和楚珩带进门,把家门关好后,又贴了一张隔音的符咒。
“廖院,莫老,”楚珩坐在沙发上,手里是四本古书,“这里面的东西我们知道了个大概,但是二位前辈,您能不能给我说说五十年前的事?这东西为什么这么重要?”
“五十年前……”廖慎喝了一口茶,“图书馆失窃了。”
“永嘉市公安局派人协助,调查了一年,在我们研究所一个老前辈家中找到了这四本书的摹本,所幸防盗保险箱上的符咒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莫闻蝉接上了话,“能查到柳老师也是因为,老师在一个月前病逝,师娘整理遗物时发现多了些书。这四本书,从七昙建立之初就在了,图书馆那朵昙花雕塑存在了多久,这四本书就存在了多久。当时我和廖院想起,前辈都说这四本书里有一个重要的预言,是所里极为重要的档案,能进入那间阅览室的权限要求一直很高,我们年轻妄为,便商量着把这四本书换个地方藏起来,虽然安全锁无人可解,图书馆已经不安全了。”
“莫老,预言不可尽信,都是推测而已,我们查到的也是。”楚珩说着,把平板电脑交给莫闻蝉,“天机不可泄露,也不可能被轻易窥探,这本书记录的是档案里S级的历史,师顾问在做翻译,目前完成的不多,您二位先看看。”
莫闻蝉一时有点不敢接,觉得那平板电脑有千斤重,“楚珩,我就问一句实话,这位师顾问……”
“有什么关系呢?”师雁亭说,“我的身份不论是什么你们都不能完全安心,倘若我真要做些什么也没人拦得住,既然如此,又何必紧盯着放不下?”
他说时无心,说完立刻反应过来,这话放在当年的楚珩身上也完全相同。师雁亭下意思朝楚珩看了一眼,抿住嘴唇,露出些不愿深谈的神情来。
莫闻蝉点头说:“师顾问的话在理。”然后接过楚珩递过来的平板,快速浏览了一遍,转手交给廖慎。
“二位前辈信我,无非是因为我母亲和南行。”楚珩笑了笑,“那么您能不能因为我,暂且相信他?那些陈年旧事,如今也难再找一个比师顾问更清楚的了。”楚珩给廖慎的空杯中添了些茶,又拿出一本书放在茶几上,“至于所里流传下来的那个预言,我和师顾问还有余队他们拜访了青云观,带回了这本书。”
廖慎和莫闻蝉对视一眼,拿起书翻看。
楚珩说,“预言是说,桓帝后大概一千年,世间将会有大劫难,是个末世预言。这时候会有一种叫做玉魄天地之灵救世人于水火,后面还说了些灭世天罚,跟诺亚方舟似的,概括起来内容就是人间完了,物种要灭绝了,熬个亿万年,说不定能把侏罗纪熬回来。”
既然廖慎和莫闻蝉都已经怀疑师雁亭的身份,楚珩索性不解释桓帝是谁,他们能猜到师将军,不会不知道桓帝。
说了没几句,这人又不正经起来。师雁亭轻咳了一声,楚珩忙找补说,“我觉得末世预言本身不可信,古时有玛雅预言推背图,现在科学发展了,又有了小冰川时代太阳休眠期的说法。这世间本就会因为资源发生战争,也会因为物种之间的平衡和冲突产生疾病,这些都可能成立为印证‘末世’的论据。但世界还是会沿着原本的方式运转下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应对的办法。”
楚珩这张嘴是随了楚琬琮,莫闻蝉无奈问道:“那你倒是说明白,世间的大劫难是什么?”
师雁亭说:“你好好说。”
楚珩这才正经起来,解释道,“邪魔降世。魔是一种……”
“执念的化身。”楚珩正斟酌措辞,师雁亭开了口,“这种执念可因万事万物而起,没什么固定的规律可循。魔由心生,一旦入魔,往往很难保持理智的清明,会为了他所渴求的东西不顾一切,被执念控制,癫狂到无所不为,而且不可控。”
“不可预知也不可控,破坏力极强,拥有我们无法抗衡的力量。”莫闻蝉说,“若是真的,也不能只依靠玉魄。我见过的关于玉魄的记载,已经是三千年前的事了。”
“我们确实见到了玉魄。”师雁亭说,“在榆庄。还有不少人在那边继续调查,有结果之后他们应该会交正式的报告。如果他们讲不清经过,再来问我就好,不过南先生也在,我想不会有什么说不清楚的。”
“说到榆庄,”莫闻蝉说,“我那外甥,顾泽兰,突然就病了,还请动了南行,怎么回事?”
“小顾总休养就好。葳蕤山是顾家祖上的故乡,顾家人曾经在那里触怒了……”师雁亭犹豫一秒,换了一个说法,“天地之间的规则,因此受到了惩罚。他到了那附近,受了点血缘影响,离开葳蕤山就会好的。”
“葳蕤山。”廖慎翻着书说,“这书上说,葳蕤山是五座仙山之首。你们又在葳蕤山见到了玉魄,看来得让现场一组多在那边留一阵子。”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一般,廖慎的办公手机滴滴滴地弹出一连串的消息提醒,楚珩的手机也震动起来,是楚琬琮给他打过来的电话。楚珩询问地看向廖慎,廖慎说:“你接吧。”
楚琬琮的语气不是很稳,刻意压低了声音,周围地动山摇似的声音很大,“楚珩,你现在在哪儿?还在青云山吗?”
“不在,我回永嘉了。”楚珩问,“妈,怎么了?葳蕤山出事了么?”
“有点地震。”楚琬琮说,“底下村庄的人已经配合疏散了,我和你们小官姐在一起,你不用担心。你回去了就好,我也能放心。那我先挂了,处理完这边的事再跟你说。”
楚珩放下手机,有些担心地望向廖慎,“廖院,那边怎么了?”
榆庄的小招待所里,楚琬琮收起她摆了一桌的铜板,看了一眼表,边起身边喊屋里另一个人:“南行!”
南行刚从外面回来,脱了外套坐下,看楚琬琮面色凝重,问:“算到什么了?”
“葳蕤山要出事,先把这村子的人带到市里疏散。”楚琬琮换了鞋拎起包,又把南行的外套丢给他,“就说你不要随便挖别人的坟还偷人家埋的祭品,你看你看,才一个来月就出事了。我去找小官,你去找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孩,叫什么来着?”
“闻远山。”南行跟在她身后添了一句没什么意义的提醒,数落道,“你先说是什么事,疏散村民也得有个由头,不明不白的,谁听你的?”
楚琬琮没好气地堵他的话:“千年古墓里面的东西诈尸了,挖人坟冢的要遭报应,这要我怎么说?我说明天这山上有地震,你信吗?”
说话间楚琬琮已经找到了官郦姿门前,敲开了官郦姿的门。
官郦姿一愣:“小楚姐?南哥?”
楚琬琮对官郦姿说话温和耐心得多,“这山上明天要出事,底下那村子镇着的锁被打开了,山里埋的东西马上就要出来。你们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地震、山体滑坡,什么都行,连夜把村民带到远离山区的城里。你们辛苦一点,别让老百姓受影响。”
官郦姿无条件相信南行和楚琬琮,现场一组的队长行动能力极强,立刻掏出手机打电话,走出几步又回头,“南哥,闻远山那里带着能量场屏蔽器,足够覆盖这座村子的面积,麻烦你通知他一声。”
现场一组常年外勤,应对各种突发事件都能有条不紊,楚琬琮又摆了几回卦象,叫大家先休息,临近巳时,把人带到顾家村遗址前集合,穿过树林往山上走去。刚走到山洞不远,山体便震了起来。
震动幅度不大,有石头土块往下滚落,但人可以站稳脚步,南行的手比脑子快,迅速画了一个咒法挡住楚琬琮,背靠着一棵树,紧紧搂着楚琬琮。
官郦姿和现场一组没敢往前走,站在南行周围,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山洞轰然倒塌,风卷着沙砾,碎石在空中盘旋成一个漩涡,满目沙尘遮天蔽日,一座古老的神庙雨砂石中心,缓缓从地面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