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藏剑塔前的阵法里,师雁亭在楚珩与周明清说话时,在楚珩手心留了一个开门的咒法,捏了一个自己影子跟在楚珩身后,独自去探查迷阵。
那时候他们以为周明清是知道内情的,没想到只是一个用以续命的祭品。
外周的阵法只有一个出入口,经塔在中心,里面有无数通路,最后都会走向出入口或者经塔。这个阵法大概在青云派还在的时候就绘制在这里了,用以保护那个已经空荡的禁地。哪个门派内部没有什么禁地禁术一类不可向外人提起的秘密,何况是青云山这样的仙山。
楚珩独自走下崖底迷雾,师雁亭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法术被压制得只能用出七成左右,但他给楚珩的护身咒没有起丝毫反应,他也就放了心,在崖边席地而坐,这地方也无人打扰,正好用来打坐清心。
余温没来打扰他,带着晏城打开录像去勘测四周的能量场。
师雁亭有段时间没有再自我折磨一般一遍一遍地去回想过去的日子,自从他遇到楚珩,是在努力朝着楚珩所说的“现在比过去重要,要紧的是过好现在的每一天”去做的。自从在榆庄失去玉佩,师雁亭总有种紧迫感,觉得时间不够,害怕楚珩现在的状态不能长久。
方才在经塔中,护身咒有所响应,但是楚珩自身尚可以控制,他也相信楚珩,等到了楚珩开青龙门。师雁亭正闭目入定,护身咒突然有了相同的反应,这次来的更为猛烈,师雁亭蓦地起了身,但是很快,另外一种不属于楚珩也不是护身咒的力量覆盖上来,护身咒又静了下去。
师雁亭胸口一紧,楚珩和他不同,楚珩没有多么强大的法术,如果楚珩出事……他不敢自己会怎样。他觉得自己现在活得像是个人了,比起一千年前更像像。
曾经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爬到将军的位置,后来与南齐的战争结束,他以为朝不保夕的生活暂时结束了。他一生潇潇,无父无母,师父战死,不曾与人交心,最大的秘密就是用别人的尸体换走了楚珩,将楚珩锁在自己的院子里,他没想到他以为的“秘密”在别人眼里是一只透明的玻璃盒子,对方借刀杀人,也让他万劫不复。
他不能再失去楚珩一次。他只要想到这里,血液里那种令他疯魔的东西就会叫嚣着啃食他的理智。师雁亭可以确定利用他又扳倒他的是大靖朝中人,大靖禁巫术已有近百年,那时候他以为是天下太平朝臣有余力花在政敌党争,或者江山稳定皇帝想要鸟尽弓藏,唯独没想到背后还有一个延续了一千年的局。
关键就在于这一千年是必不可缺的。
肩膀上忽然落了一只手,师雁亭一惊,回头过去,余温有点担心地望着他。师雁亭回了神,低声说:“多谢。”
“别太担心了。”余温见这人紧绷的面部肌肉放松下来,那种阴鸷的神情也散去,拍了拍师雁亭的肩,转身走远。楚珩不在,这人要疯,没人管得住他,余温宽慰师雁亭,事实上余温才是被师雁亭吓了一跳。
楚珩定了定神,勉强平顺地问出一句话:“仙君,那块玉就是玉魄么?”
“不是。”茶壶自动飘起来给楚珩续茶,仙君扣住楚珩的手腕,探了探他的脉搏,“那只是玉魄上的一把锁。玉魄在三千年之前为降魔隐匿于世,玉锁是重启玉魄的关键,顾家村就是为守护玉锁而生的。后来……妖族入人世,诱惑当时的族长和百姓,骗他们交出玉锁。他们本就有私心,也恐惧妖族的力量,那时候天帝震怒,降罚人世,无人幸免。
如今玉锁已开,玉魄就快重回人间了,这也就意味着……”
“预言中提到的那个魔,就要出现了。”楚珩接上了话。
仙君赞许地笑望着他,“若你未成鬼身,我是真想把你拐来做仙侍。”
白虎扭头看了看楚珩,又看看仙君,换了个姿势,没吭声。
“这盏茶过后,你便回去吧。”仙君笑了笑,起身坐到白虎身上,“附身于你的魂魄,我会送去轮回,再不回去,你那位朋友要等不及了。”
白虎站起身,驮着仙君,脚下烟云汇集,他们腾云而起。仙君的身影渐远,留给楚珩一颗流光溢彩的明珠,是离开的钥匙。
仙君请他喝了三盏茶,稳住了他的魂魄,楚珩没有在剥离那到恶毒的炼化之法时魂飞魄散,得益于此,也很快可以行立自如,不时传来些阵痛,也不是无法忍受。他可以行走之后,拾起桌上的明珠,眼前立刻起了大雾。
师雁亭被余温叫回了神,刚刚平复了心绪,便见浓雾中又升起长阶,楚珩从中走了回来。他见楚珩毫发无伤,松了口气,飞身下去,搂着腰将楚珩捞回了后山之上。
“你去哪儿了?”师雁亭问。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楚珩故作神秘道,“那底下是太和之境。”
余温没听明白:“什么境?”
“我也不知道能对你说多少。”楚珩苦笑,将怀表还给了余温,他自己都还没有完全捋明白,“总之,先回永嘉吧。”他伸出手,仙君留下的明珠散出一片斑斓光,张开一个气球般的膜,将四人包裹在内,浮空而起,速度比飞机还要快,十来分钟便从蜀阳回到了永嘉,停在七昙后的山上。
晏城落了地,抱着一棵树,天地都在旋转:他还没来得及晕机。
明珠是一次性的,送楚珩回来后便消失了,楚珩透过树枝的缝隙,看到七昙的楼顶。
院长办公室内,楚珩来向廖慎约会议时间做汇报,廖慎沉思了片刻,手写了一个地址递给楚珩:“明天上午十点,来这里谈吧。”
楚珩回了家,楚琬琮还在榆庄,师雁亭在卧室张开结界,问楚珩:“这里没外人,你遇到什么了?”
“太和之境,是一位仙君引我进去的。他说他们的职责在于守护天地万物运转的规则,当规则被破坏的时候,他们就会现身修正。”楚珩在桌边坐下,师雁亭靠在桌子上,“比如说,魔的出世,就是一种违背规则的事。”
“又有什么大魔头要诞生了吗?”师雁亭嗤笑一声,只觉得讽刺。
“嗯,那个预言。”楚珩复述了仙君的话,“这样想来,玉魄也是维护规则的一种方式。仙君提到了一个词,我很在意,他说,你我都经过了‘炼化’。现在只有钢铁石油还用得着炼化,但放在以前,用得到这个词的,是炼丹。”
师雁亭没接话,等他继续说。
楚珩靠在椅背上,望着师雁亭,“白嬗如那情人皇帝痴迷炼丹,想要长生不老,但据我所知,你们北靖似乎不兴这个。我觉得这东西就是妖言惑众蒙骗圣心,方濯继位后,我便想办法把宫里的丹房废了,旭都的道观也一并查封,我不觉得自己遗漏了谁。”
那时候有关的一切都会被归为“妖术”,无论南朝北朝,自人族驱逐妖族后便从未放宽,连方沛炼丹,最开始都是偷摸在宫中做。方沛在位后几年,才开始将求仙药放到明面上,旭都城郊道馆建了没多久,又被楚珩封了。北朝对此更为严苛,他们也没有出过方沛这种半路突然失心疯的离谱皇帝,什么人能在北朝统一天下之后瞒过那些眼睛?
“拿活人炼丹?”师雁亭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出了这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见那些神仙来维持正义啊。”
楚珩拉起师雁亭的手,在他手背捏了捏,“这不是没炼成么?玉魄上一次出世还是几千年前,能请得动玉魄的大魔头,瞒过天上那些贵人也不是没可能。你我都是失败品,我想着,若是只有我们二人受了炼化,我们与其他人有何不同?”
“也许还有其他人,但我不觉得这是炼化失败。”师雁亭皱眉道,“我原本想,这一千年是一段必须过程,神仙也不见得万能,倘若原本的方法失败了,但还有其他手段,一样可以成功。再说,你怎么确定见到的一定是仙君?”
“你别烦。”楚珩揉着师雁亭的手安抚道,“一见那人,是不是仙君,你也可以一眼看出来。”
师雁亭低头看了楚珩一眼,叹了口气。其实他放在楚珩身上的咒法能分辨得出,自打楚珩从太和之境出来,就多了另一种力量也在护着楚珩,没有半点杀意。他抛开自己那些成见,认真道,“好。桓帝后千年,也就是现在,不仅是你我,想来七昙的各位或多或少都能察觉人间动荡,我们遇到的许多都与当年旧事牵扯不清。预言是从桓帝而起,大靖那些年一定发生了很多事。”
“桓帝?”楚珩一惊,白天事情太多,他没想起来,“白嬗如不是说,有人告诉她璩暄还活着么?”
璩暄,大靖桓帝,先定北疆,后灭齐,一统九州南北。
“她也没有亲眼见过。她被困在幻境里,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由得别人去说。”师雁亭说,“这位陛下最初的命令,是南齐皇室杀无赦,唯独你楚大人,要活着带回盛都。他怕南齐还有王公大臣的家眷也好、家臣也好,流落在外,怕他们卧薪尝胆报仇复国,留着你的命逼你供出内情,后来又改口将你丢出去埋了。最后我窝藏要犯罪名落实,却无人治我的罪,就好像大靖从不曾有我这个人,没有拿我下狱,没有满城追捕,将军府也空了,就好像我死了一样。”
师雁亭觉得口中发涩,低低地说,“做将军时,我不曾对朝堂政事上心,也不曾经营过任何关系,每日上朝散朝,军营府邸,除了推不开的应酬,鲜少去别的什么地方。你死之后……我守着你的坟冢,泡在酒里浑浑噩噩,日子都算不清,大靖朝堂上下发生了什么,我竟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当年之事已成定局,咱们改不了。”楚珩朝他笑起来,“况且那些不是烦心事就是伤心事,忘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