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利亚躺到床上,将「迷雾之钥」双手握住,顺势搭在腹部。
在注入辉光的那一刻,以利亚感受到了明显的、来自灵体的拉扯感。
漫宿本该攀升,它却拉着他坠落。
不过考虑到这是漫宿,也许他确实在攀升,只是自己的感官被扭曲了也说的通……
以利亚思维到处发散,直到感受到自己的双脚踏上了坚实的地面才回过神来。
不必打开任何开关,以利亚的灵体本身就由内而外散发着辉光,翻滚的灰雾为他自发让开一条曲折的小道,蜿蜒向更远处的梦中。
或者说,登上漫宿的那一刻,站在这里的就不是「以利亚」,而是「制烛者」。
祂第一次清晰而明确地知道制烛者的本质——祂就是辉光构筑的大致轮廓,面部模糊,通体鎏金。
这让祂意识到,祂并非所谓“踏上了坚实的地面”,而是彻底轻盈至极的自己的密度已经小于迷雾、从而产生了“踩在迷雾上”的错觉。
祂现在完全可以直接飘过去,但飘了一段后,终究有些不适应,最终还是迈开了腿。
这条据说保证可以瞒过守夜人耳目的小径非常曲折,这不仅仅体现在普通的多弯上;它被一段一段地碾碎,散布在灰雾之中,如若没有「迷雾之钥」将它凝聚成形,它就根本不存在。
从体感上来说,祂并没有走多久,尽管现在没有身体的祂谈体感也没什么意义。小径尽头的居屋也是死灰色的,几乎与灰雾融为一体。
祂敲了敲门,门后随即传来优雅而清冽的女声:“进。”
于是祂推门而入。
浪游旅人依然用着特蕾莎的身体,正缓慢而轻柔地用茶匙拨弄着茶面,见到制烛者后,放下茶匙的动作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吾本以为汝会来得更早一些。”祂的口吻中略带责备,制烛者则没有回复这句话,而是在另一把一看就是专门为祂准备的椅子上坐下了。
轻飘飘的,制烛者严重怀疑自己起身后这把椅子不会有任何被坐过的痕迹。
“您希望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别紧张,小家伙。”
浪游旅人把茶壶往制烛者面前象征性推了推,示意对方自己泡茶喝;制烛者没有动作,祂也只是不在意地耸耸肩,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开门见山。
“这场争斗,吾乃汝之坚定支持者。”
*
制烛者等了一会,没有听见对方讲述理由,也就识趣地没有多问,而是直击重心:“那么,请问您能为我提供什么帮助呢?”
浪游旅人没有直接回答祂,却举起茶杯,说起了自己。
“吾乃「秘史」道路的唯一司辰,通晓一切历史,无论其尘封与否。”
制烛者从祂的语气中品出了些许不对劲。
每条道路都只有一位司辰,这不是常识吗?
祂想起了浪游旅人唯一一次展露神迹,停滞了兰斯洛特的时间。
或者说……
或者说,浪游旅人所强调的“唯一”并不是空间上的唯一。
“没错。”浪游旅人似乎知道祂所思所想,含笑点头,“「秘史」这一道路,只有吾一位司辰,也只能有吾一位司辰。”
祂轻描淡写地抛下了炸弹:“在骄阳陨落前,并不存在「秘史」这一道路,也不存在吾。”
*
“……”
制烛者下意识地摩挲手中的茶杯。浪游旅人还在继续,语调平静无波,像是在叙述某个寻常的睡前故事,而非揭开隐秘了千百年诡谲波澜的浩荡史诗的面纱:
“骄阳曾经是最强大的司辰。祂刺目的辉光曾盛放在每一片土地,就连一向目中无人的赤杯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没有任何人能料想骄阳的死亡,祂似乎能永悬天中。”
不知怎的,制烛者想起了维克尔——骄阳与白日铸炉的孩子,隐约猜到了某些真相。在浪游旅人鼓励的目光中,祂开口道:“……骄阳……死于爱情?”
“不。”浪游旅人摇头,“骄阳死于背叛。”
“白日铸炉背弃了祂们的盟约,给予了骄阳致命的伤口。骄阳拒绝接受这样的结局,祂拒绝承认这一段历史——祂试图判定这段历史为「错误」,开启了第二重历史。「秘史」随之诞生,吾亦如是。”
嘶。
多重历史,这个设定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死脑快想啊——!可恶,早知道前两周目就看看那些文案了!
制烛者看似从容淡定,实则脑袋运作得快要飞起:“但是现在,骄阳还是死了——现在是第三重历史?”
“八重。”浪游旅人道,“现在是第八重历史。”
“历史有多重,但漫宿绝对唯一,因此在第二重历史中,所有的司辰与具名者都拥有第一重历史的记忆。”
“漫宿之上的所有生命都参与了这场盛大的围猎,祂们裁定了第三重历史。”
哦,制烛者理解了,剩余司辰一起围殴骄阳,硬生生花了三重历史的功夫,才把骄阳棺材板按死。
那骄阳很抗打了。
祂甚至领会到了浪游旅人未语之意:浪游旅人也参与了这一场围猎。
想想倒也合理,作为能最大限度掌握多重历史的司辰,如果站在骄阳那边,无论骄阳成功或失败,骄阳都不会允许祂活下来——在第一重历史中,骄阳可是确确实实地死了,如果浪游旅人决定颠覆第二重历史,对骄阳而言,是巨大的威胁。
而同样的,但凡有任何一种历史中骄阳活到了最后,其余司辰也不可能放任浪游旅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因此,汝大可以不用在意维克尔;作为骄阳之子,没有司辰会允许祂成为新的太阳,哪怕是祂的母亲,白日铸炉。”
浪游旅人话锋一转,竟开始为制烛者分析起现下的局势。
“飞蛾只会环绕在胜利者的王座旁;”
“赤杯只会想搅混水,心相的司辰巫女是祂的孪生姊妹;”
“残阳在形势彻底倒向一边前一向喜欢两头下注;”
“白日铸炉在骄阳死后一直宅在家里,如果不是一直没有诞生新的司辰,吾都怀疑祂是不是死里边了;”
“上校已经明确站在了守夜人那边,汝则有吾站台。”
浪游旅人作出了总结:
“如果汝希望,可以去尝试拉拢蚁母……汝在想什么?”
最后一句话的语调猛地下沉,可以听出对方对于制烛者的走神相当不满。
“您通晓一切隐秘,其中不包括我的想法吗?”
这一句答非所问对于一直不自觉带着上位者姿态的浪游旅人来说堪称冒犯,但祂却没有发作。
“历史不是人心,它只是既定的轨道。”
祂甚至——尽管语气不好——给出了解释。
“吾看不透人心……或许巫女会更擅长这个。”
“未来也不是历史,但您能看到它,不是你吗?”
气氛紧绷一瞬,但很快又松弛下来。
“吾之所见,都是片面的。”浪游旅人哼笑一声,食指竖起,压在唇上。
“嘘。”
“吾喜欢聪明的队友。”
*
这都没有翻脸,看来浪游旅人选择祂的原因比想象中还要牢靠。
或者干脆对方就是在“未来”的片段中看见了玩家的胜利结算画面?
毕竟作为玩家,胜利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么想着,制烛者只听对面继续道:“吾已经降下神谕,圣许德拉会可以全面交给汝使用,无条件听从汝之指令——”
制烛者倒吸一口——什么也没有吸到,灵体就连空气都吸不进来。
破案了,这绝对是玩家自带的阵营队友吧!
“——毕竟吾相较于其他司辰更为特殊,并不存在需要教会处理的事务。”
制烛者看出来了。
以浪游旅人即便在漫宿之上依然需要使用特蕾莎的身体来看,恐怕对方根本没有自己的实体。
祂本就是历史的影子,不该有自己的形状。
“汝若有需要吾的地方,可以到此处寻吾,吾虽漫游多重历史之间,也会偶尔回来一趟。”
懂了,多了一个随机定点刷新NPC。
“汝还有何疑问?”
制烛者歪了歪没有脸的金色发光灯泡脑袋:“海蒂被抓回血杯教团了吗?”
“是的,”浪游旅人慢悠悠答道;桌上的茶水已经放了这么久,却依然冒着幽幽热气,“赤杯对她的背叛极为愤怒。”
制烛者默然片刻,浪游旅人察觉到了祂的语塞,轻描淡写道:“吾知道,汝是想问——吾曾许诺特蕾莎不让她再落入血杯教团手中,对吗?”
祂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特蕾莎的原话可是——如果太麻烦吾,宁愿杀死海蒂,也不能让她再落入血杯教团手中。”
“如果汝希望吾杀死海蒂,吾也不介意达成合作伙伴小小的愿望。”
浪游旅人慵懒道:“司辰最擅长的就是撕毁承诺、背弃誓言。骄阳用生命领悟到的,汝现在就知道了,高兴吗?”
制烛者:“……”
祂早该知道的,长生者就没有什么正常人……等等!
所以浪游旅人当时发布任务居然不是随便找的给祂送外挂的借口,而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以利亚和格兰恩一步到位干掉海蒂吗?!
不过说起以利亚……
“其他司辰会知道‘以利亚就是制烛者’吗?”
浪游旅人摇摇头:“吾知晓一切秘闻,这是吾之权柄……不是祂们的。”
祂像是注意到什么,微微侧耳倾听片刻,才回神道:“不过汝现在可以开始担心起来了。”
制烛者:“……?”
“尽管祂们不知道这个等式,但赤杯已经告诉了守夜人,大都会有制烛者子嗣的消息。”说是盟友,浪游旅人却肉眼可见的幸灾乐祸。
“汝的平静生活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