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这句话是二班男同学们的至理名言。出处是班主任宣布运动会将在这周五举行的那一天。
运动会,乃校园生活中最大型活动,体现热血和荣誉感的绝佳的场合。只要不用待教室,在外面坐个几小时都是乐呵的。
所有人都在摩擦拳掌。以前季许风总觉得学霸都是争分夺秒卷的,来到这儿才恍然醒悟,真正的学霸,都是上得学堂,玩得疯狂的。
以前在初中,都是体育委员追着一个个问,求爷爷告奶奶,才能凑出几个人来。
如今到了高中,大家都兴致盎然,什么项目都有人报。一听还要跟国际部的同学们踢足球赛,更是各个拍桌奋起。
是的,这也是北川一中的特色之一。因为同时拥有公立的普高部,和私立的国际部。就像一个妈有两孩子,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做到完全公平公正不偏不倚。
国际部的学子们走的是英国高考,教学楼离普高有点儿远,隔着一片小广场。再加上他们没有早自习,吃饭时间也早,所以直接碰上的机会也就是体育课和吃完晚饭后的溜弯时间。
其实总的来说是没什么矛盾的,硬要扯的话也是前几届的陈年旧账了。现在这几届打的交道都平平淡淡的。
季许风在路上碰到过国际部的学生,是一个女生,留着柔顺的棕粟色长发,穿着自己的衣服,露出一双直直的腿,面相看着不好说话。季许风和她迎面错过,走出几步又被叫住。
莫非国际部真是这样的?因为中考失利才来的,家里有点儿钱的大少爷大小姐,各个心高气傲,“精神小伙小妹”?她一边想,一边停下脚步往后看。
下一秒,那女生俯下身子,顺柔长发像海藻一样垂下去,遮住了脸。她捡起饭卡,抬起脸时,发丝有如海水退潮一样刮过眼睑。
她普普通通地笑着:“这是你的饭卡吗?”
季许风愣了下神,看上面的确是自己的名字。赶紧说了声谢谢,女生摆了摆手,转身走了。阳光照在她如瀑的长发,泛着柔和的光芒。
季许风鼻间残留着半分好闻的香水味,心里想:“果然没什么不一样啊。”和她们比,只是走了一条不同的道路而已。
“果然没什么不一样的啊,”陈京松看着运动会项目,“接力赛,实心球,跳远,最后足球赛。”
另外一边有人议论:“哎,为啥会有两人三足啊?”
体育委员是个又高又壮的男生,叫何阳奕,开朗且傻气,人缘好,位置已经被人围得不透气,等登记完人群散开时,整个人都脸红脖子粗的。这时才有个女生慢悠悠地晃了过去,问还有什么是没有人上的。
何阳奕赶紧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一抬头眼晴都亮了:“嫖姐!我看看啊,还有个两人三足,你再找个人跟你一块儿吧!”
季许风撑着脸,听到这个名字往那边看了一眼。
刚开学那天班里就竞选好了职位。简直就像惯性一样,盛周再一次当选班长,还有一个女生毛遂自荐,叫纪嫖。
季许风对她的印象格外深,因为那天她站在讲台上,落落大方地做自我介绍。
“我叫纪嫖。”她在黑板上写下名字,字体飘逸得很漂亮。
有人看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嫖?用这个字给女生取名字,不太好吧?”
纪嫖听到了,笑得有些傲气,“大家对我的名字可能有些误解。我的‘嫖’是一声,形容勇健轻捷。我的母亲是长跑运动员,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下面的人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纪嫖便继续说着。
“大家好,我今天来竞选班长。我并没有像刚刚发言的盛周同学那样,连续担任了好几年的班长。但是我觉得人应该勇于尝试,更希望能和大家在这三年的高中生活中一起进步、成长。”
她扎着高马尾,个子虽然不算高,但整个人自信又大气,说出的话有不容人置喙的底气。虽然她说“之前没有担任过班长”,但已经能看出她组织能力一定很强。
因此在二班,无论是日常还是举办活动,大家时常能见到的场面便是一群男生女生围着女班长纪嫖听她安排。要在外人看来,就是一群大高个对一个气场强大的小矮个点头哈腰。盛周站在她旁边,跟着笑的直不起腰。
“找个人啊……”纪嫖目光从何阳奕带着期待笑意的脸上移开。女生们都给班长面子,笑嘻嘻争前恐后地举起手。
季许风一直都安静。静静地看着纪嫖眼波流转。
直到她笑着往这边看过来,季许风才举起了手。
纪嫖笑得更加灿烂。其实她初中是不常笑的,反而上了高中才喜欢扬起嘴角。
“那就季许风吧。可以吗?”她语气很轻快。
季许风庄重万分地回答:“可以。”
……
下课时间,他们一大堆人在后面商量运动会的事儿。
陈京松发了一节课的呆,昏昏沉沉的。下课铃一响立马清醒,瘫在座位上幅度颇大地伸了个懒腰,疲惫的骨头被抻的咯咯响。看了眼时间踹了盛周一脚:“去厕所不?”
盛周点头应下。在热闹喧嚣的楼道里,盛周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啥。
等洗手的时候,盛周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悠悠开口道:“我要不要也去报个两人三足?”
陈京松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正整理着自己的发型,偶像包袱重的不行。闻言看盛周,神情复杂:“人不都跟纪嫖约好了?”
盛周看着陈京松,什么话也不说。陈京松被盯得毛骨悚然,推着盛周往外走:“别想了,要追自己追,别带上我行吗,两人三足太幼稚了。”
盛周呛他:“怕当着大家面摔跤就直说。”
“你——”
下一秒盛周撞上了个人。盛周下意识道歉,然后对上了双漂亮的桃花眼。
她目光清淡地扫过两人,盛周能感觉到身后的陈京松身体僵住了。
是姜媋。
“……”
两人在回去的路上保持了一种诡异的沉默。直到盛周没忍住笑出声来,身子一颤一颤的,捂住脸笑个不停,愉快得不行。
陈京松悬着的心终于死了,盛周乐了半天才止住。
看陈京松面容灰败,盛周问一句:“很尴尬?还好吧,正常跟朋友打闹而已。难不成——”
盛周笑意浅浅,语气温柔说出的话却又狠又快:“你一直在她面前是高冷男神的形象吗?一边硬装着面子一边暗恋?”
陈京松猛地转过头来,盛周见状又是哈哈大笑。
陈京松咬牙切齿:“盛周,你到底是哪儿来的底气说我的?”
他没说是谁,盛周的眼神就温柔下来。
他说:“我可没硬装着面子,她把我的面子踩在地上都没事儿。”
此时此刻季许风踩到了被风吹下桌的盛周的卷子,拿起来抖了几下,顺手看一眼。男生的字体干净,阅卷老师似乎也觉得赏心悦目,红钩钩打的格外舒展。
季许风想到小学留的长假作业是写完一整本字帖,她一开始还是规规矩矩写的,后来看的烦了,就丢在一旁不动了。
但盛周就是写完了,一行不落。
拿过来炫耀的时候,盛周傻乎乎的乐。季许风把他的头往下按了按,想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已经傻的冒气了。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盛周的确写出了一手规范整洁,再严苛的老师看了都忍不住加两分卷面整洁分的字体,在一众写的狗爬字体男生们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谁见都忍不住夸一夸的那种。除了季许风。
季许风觉得盛周还挺气人的。
但偏偏那么多人喜欢他。
季许风无意识的叹了口气,纪嫖看过来,笑眯眯地说:“别总是叹气呀,一会儿体育课要不要去练练项目?”
季许风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北川一中班级多,有时候容易几个班排到一节课去。现在就是,操场上不仅有二班,还有一个国际班。
体育老师也没咋管,大致活动了下身体之后就宣布了解散,大家一哄作鸟兽散,该练什么练什么去了。
操场够大,外围的红色橡胶场地,盛周他们正在练接力。绿茵草地上有人跳远、跳高和扔实心球。
季许风从体育老师那里拿了个小布条。她们两条挨着的腿腿并到一起,季许风蹲下去,握着纪嫖的脚踝,用布条紧密的与自己的脚踝缠在一起。
碰到纪嫖脚踝的时候,她下意识躲了躲。季许风抬起脸说:“对不起,马上就好。”
她迟疑了下,还是问了那句话:“你脸有点红,生气了吗?抱歉抱歉。”
纪嫖摆手,坦诚地说:“生气倒不至于,就是有点儿害羞。”
季许风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儿眼熟,站起来的时候,看见在不远的另一边,盛周正听着老师讲规则。许是有点儿兴奋,他脸红红的,弯着眼听。
纪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愣神后又了然地笑。她伸手把季许风拉起来。
眼下两人的两条腿被绑在一起,行动十分不便,稍有不慎,结果便是摔个人仰马翻。
她们一起喊着口号,慢吞吞地在草坪上走。大概走了五十米才停下来。崔语莓就坐在草坪边上,看她们走的样子,放声大笑,说:“好像企鹅啊!”
她们两个也忍俊不禁。
又走了几次,她们逐渐习惯了彼此的速度和节奏,最后她们也坐下来。
滚着白云的湛蓝天空,金灿灿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像披上一件柔软宽厚的大衣,秋高气爽,万物丰容。
操场角落的,她们的少女时代。
她们几个舒舒服服地吹着风,心情平和。这样的环境,总会让人不理智。
比如崔语莓。
她看着不远处训练的同学,又看远处早已解散,又没报项目,所以手牵手光明正大谈恋爱的国际班小情侣。
季许风以为崔语莓会捧着脸感叹一句年轻真好恋爱真好,抑或发表自己也好想在高中谈一段青涩又纯情的恋爱的言论。
下一秒,崔语莓转过来,很认真地同季许风说。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盛周喜欢你。”
季许风正沐浴在阳光下,眼睛舒服地眯起。听到这话骤然瞪大眼,措不及防被阳光刺了满眼,无意识地流下两行清泪来。
“……”
崔语莓手忙脚乱地安慰,纪嫖毫无形象地大笑。
“他喜欢就喜欢,你哭什么啊,对不起,你不喜欢我这样问?”
纪嫖一边笑一边从兜里翻纸,季许风接过后擦了擦眼角,没忍住也笑了。
被逗笑了。
她语气轻快:“你在讲笑话吗?”
崔语莓和纪嫖对视一眼。
纪嫖稍微侧侧头,眼睛眨了下。意思是别急着问。
崔语莓眨眨眼,顿悟了,这是要细讲的意思是吧!
季许风还在无知无觉地笑,崔语莓举着手讲道:“不是笑话,你不觉得他对你很好吗?很好很好啊?”
纪嫖抬起了手。恋爱这种事,还是得看当事人,不然其他人来做,总有种拔苗助长的感觉。
季许风歪了歪头,还是笑,可又带了几分宽容之意,像崔语莓问的是太阳为什么不从西边出来,那样宽容的笑。
“盛周他不是对谁都很好吗?”季许风平静笃定地说出这句话,仿佛这句话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一样。
纪嫖放下了手。
崔语莓震惊地睁大眼,在纪嫖疯狂的眼色下又悻悻闭上嘴,抿出几个意义不大的音节。
两人在此刻同时明白了一件事。
这对默契无比,互相陪伴的青梅竹马。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对方的认知产生了偏差。明明肩并肩走在同一条大道上,只要某一时刻看对方一眼,就会发现已经差了点儿距离。
盛周走在她后面,永远只有一步之差,期盼她回头看一眼。
季许风走在前面,只是知道他在后面,认为他能赶上来,其他的也没管。
所谓温火煮青蛙啊。
可是季许风也不是青蛙啊。
煮了半天,对她一点儿用不管啊。